【八一】青雪（小说）

一

林哥跟着村里十来个老少爷们去邻县的山上开矿，十天半月回家一次，林嫂在家侍弄十来亩地，顺便照顾两个孩子。

在乡下都讲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儿女双全，这林哥一家有儿有女的让乡邻们羡慕不已。

一提这俩孩子，林哥两口子就乐得合不拢嘴儿。儿子冬子今年七岁了，皮肤黝黑黝黑的，那叫一个结实，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长得虎头虎脑；闺女英子比她哥小四岁，小模样像她娘挺俊的，圆圆的苹果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扎着马尾辫，系着红头绳，嘴巴甜爱说话，一天到晚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哥哥后面，甩也甩不掉。

冬子特有哥样儿，别看只有七岁，只要是英子要的，无论是吃的玩的都会紧着妹妹。他俩在一起玩也从来不打架，每天林嫂去地里干活，冬子就领着妹妹在院子里玩，他们玩过家家，玩丢泥巴，有时候英子也会缠着哥哥给她画画。在院子里的土上画鸟儿在天上飞，画鱼儿在水里游，还画英子圆圆的苹果脸。

每次林哥从矿上回来都会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好玩的，这也是家里最快乐和幸福的时光。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说笑，两个孩子就在炕上疯闹耍活宝，这动静传出老远了。林哥说矿上的活不轻巧，可一想起家里面的老婆孩儿，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干活咋累也不觉得累了，所以他是矿上挣工分最多的，他说要好好干，多挣些钱将来好供孩子们上大学。

进了腊月门离年就不远了，林哥说过小年就收工回家过年。林嫂也没什么农活了，就是洗洗涮涮，准备过年，这几天还寻思着该去置办点儿年货，特别是给俩孩子买两套新衣服。

离家二十多里有个大集市，那地方地处交通咽喉，南来北往做买卖的，坐船乘车在此中转的，还有十里八村来这赶集的人特别多，赶上二，五，八这样的吉日，又到了年根底下，这集上更是人山人海。

所以林嫂一清早就收拾停当，搭上隔壁二叔的大马车去赶集。天不咋利索，阴了吧唧的，感觉干巴巴的冷。车走一半路就下起了小青雪，还好林嫂早有准备给两个孩子穿的像倭瓜，孩子们一点也没感觉冷，在大马车上兴奋地连说带笑。

到了集上，天哪，竟看人了，孩子们喜欢热闹啊，叽叽喳喳没问没了得说着，林嫂和二叔约好等买完东西就在大商店门口碰头，然后就各自买东西去了。

林嫂一手拉着冬子，一手拉着英子在拥挤的人群中一样样的买着年货，有时候忘了啥，孩子们还知道给娘提醒。他俩最高兴的就是给他们买的新衣服。给冬子买的是一套绿色的小军装，冬子平时就爱舞枪弄棒，拿蒲苇编小手枪玩，他说长大了就当解放军，手拿真枪多威风啊，那样就可以保护妹妹，谁也不敢欺负英子了。给英子买了一套花棉袄，白底红花，喜盈盈的，娘还特意给英子买了一对儿粉色的头花，配上那套花棉袄，可漂亮了。

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也差不多了，林嫂突然想起还没买肉，离小年就剩几天了，林哥回来要包饺子的。林嫂拿着一大堆东西再带俩孩子实在不方便去买肉，就把孩子领到小木桥边，那里有个水泥坛儿可以坐着。

“冬子，你和英子在这别动，娘去卖肉一会儿就回来，千万别乱跑啊，娘买完肉回家给你俩包饺子。”

“嗯，娘你去吧，我俩在这儿等着。”

林嫂看了看俩孩子，快步挤进了人群。

这要过年了啥买卖都红火，肉摊前面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林嫂挤了几下也没挤动，只好无奈的排在后面慢慢等。

这小哥俩老实实在那里坐着等娘，还拿出娘买的吃的一顿吃，吃得了又玩了一会石头，剪子，布。突然英子看见前面有个大姐姐手里拿着棉花糖在吃，毕竟是小孩儿都看直眼了。

“哥，你看，那个大姐姐在吃棉花糖，还是带色的，我也要……”

冬子一看附近也没有卖棉花糖的就说“英子，娘不让咱们乱动，一会娘回来让娘买。”

英子馋得直咽口水：“不嘛，不嘛，我就要吃。”

“英子不乖了，哥不稀罕你。”

英子一听这话就不做声了，平日里她就喜欢和哥在一起，她真害怕哥会不理她。英子不再提买棉花糖的事儿了，可小嘴巴撅得老高了，能挂个大油瓶。

“英子，你在这别动，哥去撒尿，马上就回来。”

“哥，你去吧，我不动。”英子答应的十分干脆。

冬子看见这块儿人太多了，就转身跑到小桥下面去撒尿了。

英子一看冬子走了，这馋劲儿再也控制不住，摸了摸口袋里上次爹回来给的五毛钱还在，就想赶快买棉花糖回来，说不准哥还会说她厉害呢。

英子站起身飞快地挤进人群，三岁的英子小小的个头儿，在大人堆里太不显眼了，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没有看见一个卖棉花糖的，甚至都没有听见棉花糖的叫卖声，她越着急就越使劲儿走，越走越害怕，她已记不得来时的方向，大声地喊着“娘——娘——，哥——哥——”集市上人声鼎沸早已将英子稚嫩的童音所淹没，没有人能听见这个小丫头的喊声。

英子也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想自己买棉花糖的想法，却从此改写了她一生的命运。

冬子撒完尿回来一看英子不见了就四下看看没见人影，刚开始还以为英子和他藏猫猫呢。后来还是没见人就喊了几声，咋没动静呢？这时候冬子有点儿害怕了，想起刚才英子要买棉花糖的事儿他没让，不会是自己去买了吧？或者去找娘告状了？想着想着他哭了起来。

林嫂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买着了肉，就急匆匆地往小木桥边赶，她也不放心俩孩子。可到了桥边就只见冬子一人站那哭，忙问:“冬子，咋了？英子呢？”

“呜呜……英子不见了……”

冬子抽抽嗒嗒地把刚才的事儿跟娘学了一遍，林嫂一听顿时就紧张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子。她抬头看了看这人群，疯一样的挤进人群之中。一会儿拽住一个老大爷问问见没见到她闺女，一会儿又拽住一个大婶跟人家形容英子的外貌，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林嫂，嘈杂的集市喧闹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望着潮水水般的人群，看着一个挨一个的脑袋瓜，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英子——英子——”

“天啊，上哪去找啊？我的英子啊！”林嫂哭着哭着突然昏了过去，冬子吓得趴在娘身上哇哇大哭。

林嫂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家炕上了，屋地上站了许多乡邻，林哥也被人捎信儿赶了回来，夫妻一见面又一顿抱头痛哭。

二叔安慰林嫂说：“村里人都帮忙找了，十里八村的相亲也都留心着呢，再说英子那丫头灵得很，不会有啥事儿的。”

话是这么说，林哥两口子也盼着会有好心人会把英子送回来。深冬的天短的厉害，四点多一点就已经大黑了，林嫂摸着在集市上给英子买的花棉袄和那对儿头花又开始哭起来。

“我的英子在哪儿啊？天都黑了，英子会冻死，会饿死，会让坏蛋害死的，才三岁的孩子啊，你这是要娘的命了！”

看着林嫂哭的都没劲儿了，整个人都要垮掉，屋子里的人都跟着抹眼泪，也不知道该咋劝，谁也没曾想会出这么档子事儿，平时这一家人多让人羡慕啊！尤其是英子那丫头嘴甜大家伙都稀罕，事不临头，劝皮儿劝不了瓤，这丢孩子不比孩子有啥毛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更让人揪心。

冬子怯怯地站在一边，脸哭得像花蝴蝶，他怪自己把妹妹弄丢了，可他又不敢说，他知道爹娘心里更难过。

晚上冬子脸上挂着泪痕睡着了，夜里他梦见英子手里拿着棉花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喊着:“哥，给你吃棉花糖，英子乖，不乱跑了。”

二

一连数日也没有英子的消息，林嫂病倒了，三十刚出头的岁数突然就长出了许多白发，林哥再也没有出门，死水一样的家，冬子知道属于他和英子那幸福快乐的日子已经没有了。

冬子记不清那年的年是咋过得，只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长，也特别冷，而且那天儿经常飘着小青雪。

英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只知道很远很远。天一点点暗了下来，集市上的行人开始稀疏。她开始后悔没听哥的话自己跑出来的，小青雪无情地打在她的小脸上，苹果脸冻得通红通红。饥寒交迫的英子已经没有力气喊娘了，两条腿也开始不听使唤。她就坐在了附近一个胡同的墙角边，盼着娘和哥会来找她，她又冷又怕又不敢哭，盼着盼着竟然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想奶奶一样睡着了。

志强兴奋地哼着歌拉着妻子肖平回家过年，夫妻二人在外地工作，只有年节才有时间回家看望寡居的老妈。夜色降临，天儿又不好所以车不敢快开。肖平说：“不行咱到附近找个旅店先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志强同意了，慢慢地开车在路边寻找着投宿的地方。

“志强，快停车，你看那墙角边上有个孩子。”志强顺着肖平的手指的方向，果然发现有个睡着了的孩子。

这大冷的天，会是谁家的孩子呢？志强走进孩子用手一摸，孩子气息微弱而且发高烧，浑身都很烫。志强喊了几声问问谁家的孩子也没人应，集市上已经恢复了沉寂。

“快，赶快送医院！”志强说着抱起了孩子和肖平上了车，去最近的医院也要好几百里，志强不顾天黑路滑飞速地开着车，肖平紧紧地抱着孩子。

到医院已是半夜，给孩子挂了急诊，夫妻俩焦急地在外边等着。

“怎么样了医生?孩子没事儿吧？”

“你们是怎么当父母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这孩子烧成这样，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命了!”

志强夫妻面面相视被说得哑口无言。孩子一直在昏睡，看着她清秀的小脸和身上整洁的衣服不像是拾荒的孩子，只能等她醒来再问她家在哪里，好送她回去。

孩子昏睡了三天三夜终于醒了，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你叫啥名字？家在哪住啊？”

“不知道。”

这么大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叫啥名字，志强很是奇怪，又问了几句，孩子仍是木然地摇着头，所以志强又给孩子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对于孩子这种现象医生说是发烧引起的失忆，至于恢复的情况和时间要看病人自身的情况。

志强夫妻听了很焦虑，他们只好等有人会来找孩子。

一周以后孩子出院也没有听到一点儿关于走失孩子的风吹草动，小丫头也越来越依赖肖平。志强觉得也许是老天爷赏给他们这对儿结婚数年没有孩子的夫妻一个女儿，所以他和肖平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还没名呢，咱不能成天丫头丫头的叫吧？”

志强看着窗外略有所思地说：“你看咱俩捡她那天就下小青雪，而且一直在下，就叫青雪吧！”

“青雪，青雪，我女儿有名了！”肖平高兴地在孩子脸上猛劲儿地亲了一口。

青雪咯咯地笑着，高兴地叫着爸爸妈妈，一家三口踏上了北上回老家的路。

志强夫妻把青雪带回了老家，听完儿子叙述了整个过程，乐坏了志强妈。

志强爸在抗美援朝时牺牲，志强妈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而一直未改嫁，这些年的艰难可想而知。现在儿子婚姻幸福，事业稳定，老人感到苦尽甘来，心里很是安慰。

美中不足的是小两口婚后数年也没有小孩儿，这几年没少往医院跑也没查出啥毛病，钱是没少花，药也没少吃，肖平的肚子就是不见有动静，俩人感情好这事还真急不得，所以小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望着从天而降的孙女，志强妈喜上眉梢，青雪长得俊，嘴巴又很甜，奶奶，奶奶叫得老人心里这个美啊！

缺孩子的家对孩子格外的疼爱，肖平给青雪买了许多新衣服和玩具，志强还带着青雪玩了很多地方，青雪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让那个年过的喜气洋洋！

年后志强夫妻要回去上班，奶奶自然舍不得青雪，志强也考虑到把孩子带在身边也实在不方便，就决定让青雪留在妈身边。

志强在附近联系了一家条件比较好的幼儿园，他想让孩子在最好的环境里快乐的成长，临走时青雪抱着爸爸妈妈一个劲儿的亲，弄得肖平是泪水连连。

在幼儿园里青雪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园里的阿姨都很喜欢她，青雪字写得工工整整，歌唱得也特别好听，每周都要给奶奶带回来一朵小红花，还把在幼儿园学到的东西讲给奶奶。

志强妈每天接送孩子，照顾小青雪，晚上给她讲故事，拍她睡觉，这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但老人觉得格外有奔头，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

每次和青雪聊天时，志强妈都有意无意地提及以前的事情，看青雪是否还有记忆，可发现发烧之前的一切在孩子的记忆里就是空白。其实老人也担心青雪会想起什么，她的亲爹亲娘会来把孩子要回去，朝夕相处的祖孙俩早已有了感情，老人哪会舍得这个宝贝孙女，还好青雪对于以前的事情根本不记得了。志强妈也觉得随着孩子一点点长大，也不会再想起来，毕竟是只有三岁的孩子，就是不失忆也不会记得那么久的事儿。

志强夫妻因为有了女儿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有老有小的感到这才是日子。他们也尽自己的努力给孩子创造好的环境，小青雪幸福快乐的成长着！

很快青雪就上小学了，小姑娘是越长越俊，学习也特别好根本不用大人操心。最让人高兴的是年近四十的肖平竟然怀孕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大家都认为是青雪带来的福气，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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