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鹧鸪（二）

但虽然我当时是如此的顽劣，却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得着了一只小鹧鸪，如孵出不久的小鸡一般模样，只是颜色稍有不同。那是在环绕着小村庄的山岭上面的乱草丛中无意中发现并捉了来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名儿的鸟，是大人们告诉了我才知道是小鹧鸪儿。我大约也将其喂食了几天，这一类鸟儿喂养起来可比其它类型的鸟好喂养多了，虽然本性喜欢吃虫蚁，但给它米粒它也照样吃。这样倒是很省心的，不用四周围去寻虫子。然而这样好喂养的鸟儿，我却将它放生了。

我很记得我在得到那鸟儿时的情景——这一失群的雏儿，正从乱草丛中没方向地乱钻出一块空地的当儿，却现出了一个带着异样目光看着它的小男孩，它正想转身钻进身后的草丛，小男孩已箭步近来，将它牢牢抓在了手中。于是小雏儿它心情绝望地呼唤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和母亲，但哪里会有它们的身影?就纵然有，其母也只能在暗处悲凄地看着自己的爱儿被一个庞然大物给掳了去吧。这“庞然大物”便是那小男孩我了。这小男孩得到这小鸟雏儿的一刻是多么激动呵!啊，这种运气可是少有的呢!

他把鸟儿捧在手里，兴冲冲地下山回家。村庄便在脚下，孩童们的笑语声此起彼伏，还时不时有鸡在叫。他在半山腰便告知全村的孩子们他捉到了一只小鸟雏儿。孩童们闻风赶来，争看他手里的鸟。但他们看了这么一只“鸟”后，都笑说这哪是鸟呢，分明是一只小鸡儿啊。他发誓说这是在山上面捉来的。也有见识广的小男孩说这可能是小鹧鸪鸡呢。于是大家都去向大人们求证。这的确是一只小鹧鸪儿。

小鹧鸪儿张着好奇的小眼观看着同样好奇地伸着头张望着它的陌生的异类。当山头传来声声鹧鸪的叫声，它便似听到了希望——得救的希望般热烈而激动地张开它的小嘴儿叫应起来，然而它弱小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陌生异类的声浪里。一天天，它惶恐着并几至于绝望，孩儿们投给它的食物都不是它喜欢吃的，更可怕的是不知哪个顽蛋居然强硬掰开它的小嘴将它不愿吃的东西塞进其喉头。真是落入了魔掌啊，可怜我这一刚出生不久的小小鸟儿，还没来得及享受我那幸福的山林的欢乐，还没好好地与兄弟姐妹一起欢度我的童年时代，还没跟从母亲学会飞的本领与扒虫吃的技艺，就被那个可恶的小男孩给捕捉了，——我的一生自此就算完了!小鸟儿这样想着。“我还是一点东西也不吃他们的了，就这样饿死了干净!”小鸟儿于是日渐消沉，几近奄奄一息了。

大约是这样的情况，使小男孩我想起了曾经在我手下一只一只死掉了的鸟儿吧，我于是对它生出了爱的怜悯心。我仿似看见了过去所有死掉了的鸟儿的一双双小而黑的眼珠儿，可怜兮兮地望着，却最终都被我的魔爪扼杀了。我所犯的罪还不够深么?你还要将这样的张着小黑眼珠儿的鸟儿的生命夺去么?它的眼皮子已久久的将要睁不开了，因它已奄奄一息。“刽子手，你这是罪过!”仿佛有一个声音这样说。小男孩心头一颤，他终于醒悟——我不能再残害小生灵了!它们这样子被折腾，还生不如死呢!快点收手，快点收手!于是小男孩悄悄地捧着小鹧鸪儿来到了那天发现并捉了它的地方，掰开草丛，轻轻地把它放到地面上，这小生灵，得知它得以重返山林，便一改那奄奄一息的气息，变得很有精气神地迈开它的小脚，用力钻进了草莽，叽叽叫着，回归到那生养它、愉悦它的山林。仿似一滴水得以回到大海的怀抱，不用承受被初阳蒸融的命运了!山林于鸟儿的欢乐与温情，小男孩此时是懂得的;而给自己所爱的以爱以欢乐则是给自己爱与欢乐，小男孩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在他离开时，他祷告上天怜悯这一只被他囚禁过的鹧鸪儿，尽快得以重逢它的兄、弟、姐、妹和父母亲，千万不能因寻它们不到而终至于饿死了。这是小男孩给那小鸟儿最后的祝福。

多年后，小男孩已长大了，是青年的年纪了，但每次到那山头去在自家荔枝树那摘荔枝来吃的时候，他都记起那一只被他放生了的小鸟，只是不知，如今那只小鸟可还在世，或已生过几代的后代了?它是否告诉过它的子孙们，曾经有一个男孩因为怜悯而放了它生路?——我多希望我能时时刻刻像小时的这段经历一样，散发出慈悲怜悯的精神之光，而这一种鸟，我觉得它与我结下了终身不解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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