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孩子

作者：刘玉功

上午，细雨濛濛，塞北监狱笼罩在一片茫茫雾气中。

今天是周末，非探视日，会见室关闭，监门综合楼非常安静。

一位市委领导来了电话，语调少有的客气，听着声音仿佛能看见他满脸的堆笑。他说他的一位朋友的亲戚要见一下二监区服刑人员王某，因为不想耽误孩子去幼儿园上学，只好选择周末带孩子来看望爸爸，同时也让爸爸看看儿子，希望监狱能提供方便。

为了罪犯家属考虑，特殊的情况，经狱政科值班领导批准，在提审室安排了一次临时会见。

那位领导的朋友从一辆现代小轿车下来，是一位穿白T恤的中年男子，他不时地抽一下鼻子，“符、符”短促地吸气，好像总是品尝不够这里空气的味道。在他身后跟着一位略显矜持的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打扮入时，颇显风韵，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儿。白T恤男子介绍说，她是他家的远房亲戚。

我领着他们上楼到提审室外间坐下，女人抱着孩子主动坐在玻璃窗前的对讲机旁，白T恤选择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坐下，侧身对着窗口。小孩儿一看见对讲机就上手去摸，女人连忙制止，说不要乱动，乱动爸爸就不喜欢你了。大约过了一刻钟，李管教带着王某从后面小门进入提审室里间。从面相看，男的黑而瘦，额角上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比较显老，与女人不大相配，我觉得。

王某一进来就脸色阴沉，好像带气地问：“下雨天你来做什么？跟谁来的？”

女人好像出乎意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语气有点儿惊讶地说：“我带孩子来让你看看，咋了？不对吗？”

男人大概意识到他说话的方式有点问题，就低头转向孩子，说：“毛蛋儿，叫爸爸！”

女人本来不想吵嘴，这时却越想越气，“你问我跟谁来的，是什么意思？”

“没……没别的意思。”男人反应快，急忙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只是想，下雨天，湿天滑地的，你不该带着孩子出门。”

“我一个女人家，身体又不好，带着个孩子，打工也打不成，你妈又不管我们，我和孩子靠什么生活，你说？”

女人从兜里掏出纸巾来擦眼泪，她不管男人说什么，自顾自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跟谁来的，要不是朋友帮忙，我娘儿俩活不到今天！”

    男人伸长脖子似乎想看清女人背后沙发上坐的白T恤男子，白T恤却迅速把脸朝门口转了15度，躲开玻璃后面的视线。我马上意识到，他不像是她的远亲，恐怕他们已成近亲了吧。

“你收到离婚判决书了吗？”男人再次改变话题。

“判决书不过是一张纸，而现实是由人来决定的，你就那么在乎那张判决纸？”女人话中有话。

“现实？现实是我如今身在牢狱没有一点办法，你起诉离婚，我还能怎么样！”男人反倒气恼了。

“你就没有想过孩子将来怎么办？你不怕孩子再走你的老路吗？”女人的话触击到男人内心的伤痛，他很快想起他妈当年离婚后带着年幼的他来到后爸家所受的窝囊气，想起他过早地离家出走混入社会滑向犯罪的灰色经历。他叹了一口气。

“再熬过半年我就出来了，到时候我来接儿子。法院既然把孩子判给了我，这孩子就由我来带。我不想拖累你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找谁就找谁。我这辈子不想再结婚了。”男人负气地说。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难道孩子不是我的？我不是孩子他妈？我会忍心撂下孩子不管吗？”女人越发伤心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既然这样，你为啥还要闹离婚？”男人似乎一脸的迷茫。

“我气不过！”女人决绝地说，“就是因为我一直太软弱，太相信你了，你才……”女人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停了几秒，好像在掂量着怎样说出更有分量的话。“你第一次从看守所出来，我是咋给你说的？你口口声声‘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可你改了吗？我给过你机会没有，你说！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回不是给朋友帮忙才动下的乱子吗？你以为我以后还会那么傻吗？”

“你每次出事都有理由。谁晓得你下次还会怎样？”女人气愤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已经是三十开外的人了，我的儿子也快长大了，”男人无奈地说，“往后，我打死也不犯法了，我就专心在家抚养我的儿子呀！”说着，他再次低下头，深情地看着孩子，不禁忘情地伸手想摸一下孩子柔软的头发，手指却碰到了冷硬的玻璃，发出一点空洞的声响。“毛蛋儿！”他失望地叫道。

这时，女人的气好像也消了一些，低头教孩子：“叫爸爸，快叫爸爸！给爸爸说话，你不是有好多话要跟爸爸讲吗？”

孩子却傻傻地只会叫：“爸爸，爸爸，”小眼睛扑闪扑闪的，就是不能说出女人希望他说的话来。

这时，李管教走过来，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那男人再次看看孩子，又望望女人，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站起，转身走了。

女人看着他从门口消失，再次用纸巾擦眼睛，拉着小孩儿走出来。白T恤紧随其后。下楼梯的时候，我在后面隐约听见他在女人耳边压低声音冷冷地说：“我真想不通，这种男人，你还留恋他什么？”

女人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说：“假如你是这孩子的母亲，你就不会这么说。”

她叹了口气，又加了一句，“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自私！”

（作者刘玉功是陕西省榆林监狱民警）

司法部犯罪与改造研究杂志社

官方微信幸福的黄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