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家族轶事(小说)

2022-04-30 12:06:31 来源:横溢文学 点击:13

一、求跪

顾专武接连做两台手术下来,浑身冒虚汗,回到办公室大口喝水,听见身后有人开门进来,转头去看,发现是大舅子伍厉剑。他脱了鞋,一屁股摔到沙发上。听他折腾得吱吜吱吜响,顾专武问他喝茶不。走廊上人来人往挺热闹,伍厉剑趿拉着鞋帮,站起来关门,回来踢了鞋,蜷缩到沙发上,扭着脖子嘟哝:“不喝。烦死,我要离婚了。”

“怎么了,忽然肚里翻个雷?”

“准确地说,不是我想离,是妈要我离。”

“就为你老婆没生?”

“也不是没生。你也知道,到处看医生,也怀上了。打了催生针,才生下来。只是脐带绕在脖子上。大胖小子,小鼻子高高的,没活成。后来就一直没怀孕。”

“没别的办法了?”

“不知道。反正三世单传,不能在我手上断香火。”伍厉剑苦笑,拿当垫枕的杂志当扇子扇。

顾专武说:“正想告诉你,这本杂志上有篇送子观音。”

伍厉剑哗啦啦翻到一百十二页:“医疗广告?”

是个长篇通讯,介绍京城某医院产科主任如何急久婚未育人士之所急,文未还附了地址电话。

“联系一下吧,说不定有效果。”

伍厉剑又好久没和顾专武见面了。伍厉剑也算是个成功人士,有企业,有厂房。过了小半年,顾专武忽然想起,打个电话问一下。伍厉剑说:“我们在省城。就是上次那杂志介绍的送子观音,在这里有个疗养院分部。”

“有效果吗?”

“有吧,来好几趟了,过段时间,就测试一下。”

“妈没怎么说了?”

“安静些了,也在等。爸妈听人介绍,经常去香山求跪。说有求必应,而且是男孩。”

“还是积极治疗吧。”

“双管齐下。听说挺灵验,爸妈在庙里客房过夜,菩萨托梦过来。有一晚,爸妈都做了梦。妈更具体,说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很顽皮,怎么也管不住。妈说他几句就生气,跑得无影无踪。妈说,可能就是前一个孩子。”

顾专武哑然失笑:“自我安慰。”

过半个月,伍厉剑打了电话过来,喜悦从话筒溢出来:“医生说怀上了。我赶紧感谢你一声。”

顾专武为他们高兴。果然生下大胖男孩,取名叫伍程将。爷爷奶奶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老人家悉心照顾,孩子长得也好。快上幼儿园时,伍厉剑嫌家门口幼儿园不好,要上城里熏陶一下气氛,委托顾专武找个上规模公办幼儿园。顾家太狭小,住不下。二老就在楼下租房,陪孙子上幼儿园。爷爷买菜回来,经过清流大桥,看见路边有人摆摊下棋,他就迷上迈不开步了。年轻时他是象棋高手,照看孩子,好久没过瘾,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看几个臭棋篓子,水平实在太次,忍不住指点几句。四个人站起来,死活推他入阵厮杀。他才醒悟过来,敢情人家这是做个笼子,请君入瓮呢。他不肯就范,他们死缠烂打,脖子后面递来蒙汗巾把他蒙晕,按在地上,弄下手上金戒指,说是精神赔偿费,一哄而散,满地棋子都没收拾。老爷子手指被弄破,血淋淋的,还提着蔬菜不放。好不容易,迷迷登登摸回家门,过了好久还打哆嗦。

这一租就是三年,老人跌跌撞撞养大孩子。毕业后,是租下去,继续陪读,还是回家去读,又打小半年肚皮官司。孩子成绩一般,不是读书的料,于是打道回府。这孩子是个社会人,从小就会搞关系,把班级小美女生日记得清楚,给她们买礼物,定蛋糕,去肯德基过生日,社会上混得有滋有味。

顾专武打趣道:“看来你家媳妇媛儿,不愁找不到了。”

伍厉剑说:“媳妇还怕找不到,我希望他做个读书人。”

顾专武凑趣:“听人说,香山娃,求跪求来落败子。都说拣过拣,拣个破灯盏;寻过寻,寻个打赌人。其实细想一下,应该是太宠孩子,尤其是三代单传的。”

伍厉剑说:“犟妻拗子,无药可治。不爱读书,用橡皮膏黏在桌上也没用。玩起游戏,贴电脑上抠都抠不下来。等成年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香山娃长大有神功呢。”

香山娃伍程将,高中没毕业就不想读了,托人派去消防队当接线生,出了几次外勤就不干了。又托人弄进社区大网格,和一帮半大小伙伴穿保安服站街头,找路过打工人讨身份证看,不久又厌倦了。顾专武委托办民校的同学,给他买了个文凭,本来说好是三加两的,不知道是民校长做手脚中饱私囊,还是政策起变化了,只拿到煤城一张职高毕业证书。伍程将就在家闲逛,伍厉剑说,想让他去上海做供销员历练一番,依他的跳脱个性,想必很快能适应。

二、囚衣

顾专武的妻子伍莉琴,三十年来,和大哥伍厉剑联合办了个铝箔厂,产销蒸蒸日上。他们资助老人,扶持贫困学生,修桥补路,有求必应。企业办得红火,财务成本巨大,利润还是单薄。看到房价飙升,就抽调资金,去银行抵押贷款,买了门脸商铺、别墅排屋,等待升值转手。街坊邻居看在眼里,都夸伍厉剑能干。伍家老俩口心里忐忑不安,却不由自主。

巨额资金被牵制,伍厉剑用伍莉琴的名义,申报了一家P2P财富基金。村民们凡有闲资,都央求伍家老俩口说情,让伍厉剑先收他们的钱。看见父母开口,伍厉剑满口答应,尽量满足县镇干部和村民要求,邻里有口皆碑。

不久,基金崩盘,兄妹双双被收审。年后,警方通知伍家老夫妇,逢接待日前往探视。伍厉剑身穿372号囚衣,戴着手铐出来。玻璃墙后,看见父母的满头白发,他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悔恨的泪水流不尽。伍妈的手,按在玻璃上颤抖。他们半年多没见孩子,老泪纵横。见过伍厉剑,又见伍莉琴。伍莉琴穿着436号囚衣出来,形容憔悴,犹如惊弓之鸟。老俩口泪已流干。

伍厉剑被判五年半,伍莉琴被判四年半。伍家所有房子被悉数拍卖。村主任可怜老人,组织些钱款,把老房子买回来让他们继续住。伍爸呼吸如拉风箱,躺在病榻上长吁短叹。他们已心力交瘁,无法长途探监。

伍莉琴熬满四年半,刑满释放。踏进家门,她顿时惊呆,母亲穿着自制囚衣,胸前贴着436号。父亲胸口贴的是372号。母女拥抱,热泪纵横。伍莉琴想劝父母脱下囚衣,怎么说也不听。

五年前,看守所探视回来,伍妈就开始做针线活,给自己和老伴,缝了两件囚衣,一回家就穿着。子女在狱里,父母也在狱里,一起赎罪。母亲替人加工踩鞋帮,剪鞋垫,父亲当保安,节衣缩食,用微薄的力气,一笔笔还邻居的债。虽然微不足道,也是一份心意。

三、喜丧

顾专武带着儿子,跑到岳父家,住进小阁楼。难得国庆长假,可以睡个懒觉。天蒙蒙亮,水泥楼梯响起脚步声,岳母到楼梯口大力拍门:“快起来,快起来,爸不行了。”

他赶紧穿衣下楼,看到妻子伍莉琴含泪跪在父亲床头,为老人号脉。岳父已进入弥留状态,脉象越来越细,生命体征一刻弱似一刻。临近中午时分,终于驾鹤西去。床前跪满一地晚辈,只是伍厉剑不在。伍莉琴住在娘家,衣不解带伺候老爹,已足足两个多月。如今老人溘然离世,大家非常突然,悲伤且郁闷。

岳父在海军服役时,身体锻炼得很棒,能随队武装泅渡十公里。后来他转业从事海员工作,先后救起过五名落水者。不料五十刚刚出头,上班时晕倒在机舱。送往医院检查,发现他患上重症糖尿病,并导致重症心脏病、脑病等,早早办了退休手续。自此,他走上求医之路,每年入院抢救五六次,身上放置五个支架,做过一次搭桥手术。岳母每顿数好各种西药,赤橙黄绿青蓝紫,把药瓶盖子装得满满当当。三十多年来,把老人照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即使到八十五岁,皮肤也没溃疡。接诊医生见了都称赞她。如今,打击突如其来,一担功劳送了空,母女俩丢了魂似的,嘤嘤哀哭。

顾专武在边上劝解,人死如灯灭,谁都无法挽回,生者还是要保重身体,料理妥当他身后大事,才能入土为安。道理她们不会比他不懂,但人的悲痛是难免的,凡有亲友闻讯吊唁,便忍不住痛哭出声。顾专武挑起记账的任务,来人吊唁,不管两千还是两万,只收一百,登记下来。面条收一筒,回礼酱油、毛巾等。人生在世,就讲个体面。岳父想儿想得要命,见他一面的愿望,到死无法实现。大家叹息时,顾专武说,我跪在现场了,女婿是半子,老人会安息的。大家看看顾专武,又默默转过脸去。女婿是女婿,充什么儿子。

二舅娘递给伍莉琴一张纸条,声音沙哑地说:“你妈妈叫你打电话给阿富叔,请他过来帮忙料理丧事。”

伍莉琴正忙,顺手接过纸条,就按上面的号码,拨出电话,对方接起,问:“谁啊?”

她说:“阿富叔吗?我是阿琴哎。”

他问:“我岁大了,不晓得你是谁。”

“对,你是不识我了,我搬沙洲三十多年了。但我哥你会有印象,他叫阿剑。”

“哦,你是阿剑的妹啊,想起来了。阿琴,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爸今天中午去世了。我妈叫我打电话给你,如果有空的话,想请你过来帮忙,一起料理丧事。”

“有空有空,我马上到。”

大概五六分钟光景,阿富叔就到了。他是伍爸的堂房兄弟,他们同一个爷爷。多年不见,他已满头白发。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小眼睛咕噜咕噜转,很精灵,金牙齿闪烁。阿富婶也一起来了,头发老年卷烫起来,还锔了紫罗兰油,掩盖头发稀疏的现状。阿富叔是狭条的脸,阿婶胖乎乎油光光的,但看上去也有夫妻相。他们在大门口站着,稍微有点尴尬。伍莉琴对他们依稀还有印象,赶紧迎上去接应。

因为是丧事,双方都没笑脸,相互捏一下手。她发现他腮帮子上,有根灰白胡子没剃干净。他们到伍妈身边,温言劝慰几句,又去伍爸床头合掌祭拜三下,就分头干起活来。阿富叔老夫聊发少年狂,叫都叫不住,和她几个表兄弟,爬梯凳登高,在院子上空,拉起蓝白条塑料布,挂上黄布黑底奠字。跳下梯子,他见隔壁店主用小四轮运来矿泉水小面包餐巾纸酱油毛巾,又跑过去接应。老年人做起事来,得心应手,一点儿也不输给年轻人。婶婶略站一站,就去了厨房,和她几个表姐一起,洗蔬菜,烧素菜。做事情,他们的确是把好手,动作麻利老到。大将出马,大家都轻松下来。伍妈和伍莉琴一样,忙一会儿,哭一会儿,想想就悲伤。伍妈过来看伍莉琴登记账目,悄声问她:“他们怎么来了?”

“谁?”伍莉琴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反应不来妈说什么。

“阿富俩夫妻啊。”

“不是你让我叫他们过来的?”伍莉琴很诧异。

“我?什么时候?”伍妈也很奇怪。

“这就怪了,下午,你不是叫二舅娘拿个电话号码,让我通知他们过来?”

“怎么可能。我不一直趴那里哭吗?我和他们,千世都没开口了。”

这个时候,九十二岁的大舅娘,踉踉跄跄跌进门来,直挺挺扑向伍妈,安慰她:“阿象佬八十五高龄了,是喜丧啊,你不要太难过,把自己身体哭坏了。”

说着说着,大舅娘自己先哀哀恸哭起来。伍妈来不及和伍莉琴扯皮,和大舅娘拥在一起,把往事重新哭诉一遍。不远处,二舅娘埋头收拾垃圾,整理家什,不闻不问。客人稀少了些,嫂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对伍莉琴说:“下午,二舅娘也递给我这个电话号码,叫我打。我没打,她过来叫你打了。”

“怎么呢?”伍莉琴很好奇。

“你一直住在外地,不了解家里情况。当时,阿富叔和我们家住隔壁邻居,一直有矛盾,三十五年世仇了。你可能忘记了,你还是姑娘时,爸看你喜欢,捉了一头猪给你养,放在屁周阿婆家的猪栏间里,有想起来吗?”

“想起来了。它小的时候,我天天给它洗澡,爱它像命一样。吃不了的米饭,都倒给它吃。当时四邻都嫌弃,养猪太臭。养到八十多斤时,被谁用扁担刀打断脊梁骨,瘫痪了,后来就宰了。我一口没吃,还哭了好久。”

“我估计,就是阿富叔他们打的。”

“没有证据别乱讲。”伍莉琴感觉挺怪异的。

“后来两家响大乱,很吵场。妈的后脑勺,被阿富叔掌刮过来,偏头痛十几年。”

“对,这个我知道,天天煎天麻吃。后来不知不觉好了。”

“有时还痛的。所以,我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来客人了,伍莉琴过去接待:“我先忙。打都打了,来都来了,就这样吧。”

道士掐算生辰八字,有条不紊安排起来。在大家帮忙下,丧事进展顺利。阿富叔婶和专业仵作一起,戴了口罩,捋起袖子,为老人家换上寿衣,移到大厅木板上停放数刻,又开始搬床垫,拆床,扔东西。住隔壁屋的堂嫂秋葵,一直在场,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第一晚,第二晚,老人后生,表兄弟堂兄弟一帮一帮,分成两批守夜。阿富叔白天来晚上来,和年轻人凑到一起,喝小酒聊大天打扑克。现在到第三晚,明天上午,老爸要被送去火化。妈督促伍莉琴,晚上抽空去剪发。两个多月来,伍莉琴衣不解带伺候老爸,头发像茅草一样疯长。母女俩蓬头垢面,妈说自己先等一下:“还是你先去剪,都披头散发了。今天再不剪,要拖到两个月后了。”

秋葵伸手挽了伍莉琴胳膊,往村口剃头店走,说:“你这电话打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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